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中國有哪些國寶流失海外?像女史箴圖這樣的


Scotty,我總能找到些被忽視的珍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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如果說是像《女史箴圖》這樣的作品,

我個人覺得《北齊校書圖》卷算是一件不得不提的重量級國寶,

《北齊校書圖》卷現在於美國波士頓美術博物館藏。

波士頓美術博物館,是美國四大博物館之一,裡面存放著大量中國的珍貴文物,僅出的中國展品就佔據了全館的十個展廳,眾多珍貴的國寶級藝術畫作都藏於此。

在那段不堪回首的中國近代史歲月中,除開本身基於戰爭對文物的掠奪外,持續的社會動盪也使得各類文物被國外古董商和博物館伺機搜刮竊取,這其中,美國人尤為劣跡累累,王世襄先生曾痛心疾首地稱以波士頓美術博物館為首的七座美國博物館為“美帝搜刮我國文物的七大中心”,本回答要介紹的這幅作品,也是一幅藏於這座博物館海外遺珠《北齊校書圖》卷。

北宋摹本,絹本設色,27.6cm*114cm,美國波士頓藝術博物館藏

一、畫面詳解

這是一幅紀實性的繪畫圖卷,畫的背景是北齊天保七年(公元556 年),當時的北齊統治者文宣帝高洋,命樊遜等十二人刊定秘府收藏的五經諸史,畫面中的五位士大夫便是刊定者,經過考證比較公認的說法是宋人根據閻立本的摹本所臨摹,祖本為楊子華所創,畫面按佈置可分為三組人物;

第一組人物

共七人,以坐在馬扎上執筆批閱的士大夫為視覺中心:

馬扎上執筆批閱的士大夫

餘下六人全都圍繞著這位畫面中心的士大夫而展開,首先兩位仕女(一位手持公文筒,一位手捧鞢韎帶)在士大夫左右靜立而侍:

在士大夫左右靜立而侍的兩位仕女

一小吏彎腰恭敬地展開書卷供士大夫批閱,旁邊另一小吏則手拿書卷,舉筆懸空做思索狀:

兩位小吏

畫面最右側的小吏在埋頭審讀,神情專注,彷彿置身於世外:

埋頭審讀的小吏

埋頭審讀

這第一組人物就生動地展現出了當時校書的情景。

我個人根據整體的場景推測,第一組人物所負責的應該是校書的基礎篩查類工作,畫面中心的那位士大夫正在質量把關,三位小吏正在依次向士大夫匯報自己的工作成果,如果遇到了有爭議的問題,或者是整理出了一些編好的內容,就會讓侍女把內容裝入公文筒,由畫面最左邊的淡紅衣服的書僮送到更博學的整幅畫中央的四位士大夫學者手中,以供核心刊定。

手持公文筒的書僮

第二組人物

我們可以看到書僮手持公文筒正欲向左側走去,隨著書僮的步伐,觀眾很自然地把視野慢慢移向了畫面中心,也就是第二組人物:

整幅畫面中央的第二組人物共十人,四位士大夫學者坐在方榻之上,這四人的服飾都是外披“紗披衫子”,內露帶有襻帶的“袙腹”和“兩當”,從士大夫的服飾和用具包括女侍的衣物髮型都是北齊所流行的款式,榻上陳列果腹的酒肴、享樂的琴、盛墨的硯台和隨身的箭壺:

榻上陳列果腹的酒肴、享樂的琴、盛墨的硯台和隨身的箭壺:

最右側的那位學者正欲離去,與旁邊的好友相互推搡交流,僕童在一旁幫忙穿鞋:

他倆後面的那位士大夫正在奮筆疾書:

而畫面最中央的那位士大夫學者應該就是樊遜(當然也有說法是前面坐馬扎的那位是樊遜)背後兩位侍女分別手捧紙和水杯於左右靜立而侍:

第二組人物的最左邊,有三位侍女靜候差遣,分別從右至左手拿抱枕、憑幾(當椅子或墊腳用)、酒壺和紙捲:

第二組人無論是服飾還是用具配置上都可以看出他們是校書活動的核心人物,也是地位最高的學者,在校書刊定的過程中可以有美酒佳餚享用,渴了累了甚至靈感來了都有水壺枕頭憑幾紙筆候著,興致來了還可以彈琴助雅興,甚至出門穿鞋都是僕童代勞,隨著觀眾視線繼續往左移動,讓我們來看看第三組人:

第三組人物

第三組人則是一小吏、二奚奴及兩匹馬,其中奚奴的外貌和服飾有明顯的西域特徵。有意思的是,很多學者對於這部分的考證都說明,這部分極可能是後人臨摹時加上的,這個文中後面會詳述。

二、畫面藝術欣賞

閻立本對於楊子華的評價十分精準:“簡易標美,多不可減,少不可逾”,這幅畫每分每毫都是恰到好處,筆墨細膩精美,設色古樸沉實,細節之精美,技法之高超,手機端在長卷大圖中難以領略,不如讓我們來看看放大的局部圖,看看公元五百多年的畫家是怎麼表現薄如蟬翼的輕紗:

再上個局部:

圖中的士大夫披的輕紗是北齊流行的“紗披衫子”,透過畫面,你能感受到北齊高級織物輕薄透亮的細膩質感,作者的表現手法非常高明,巧妙的幾筆白色,三言兩語幾筆揮就出那種薄如蟬翼透明質感,這與西方素描中的利用“高光”去表現體積和質感的手法類似,當然這也可能是宋人臨摹時的自我發揮,楊子華本人的祖本是不是這麼畫的還兩說,但是這個局部就可以說明,其實古人對於很多寫實的技法是有參透的;

畫中仕女的長圓鵝蛋臉、細長眼,也與北齊婁睿墓、徐顯秀墓壁畫中的人物出手法上的相同特徵:

北齊婁睿墓壁畫,此壁畫與《北齊校書圖》常被學界用來互相印證:

侍女由下至上暈染的約黃妝,也為畫面的視覺效果做到了極大地豐富,

妝容白色渲染的約黃妝侍女在畫面中的排列本身也極具律動:

在視覺上,畫面中使用白色的地方像是一種視覺線索,極大地賦予了畫面中的節奏感,這種節奏會讓觀眾覺得畫面增添一股律動:

在寫實技術上,表現得老練巧妙;在繪畫佈置上,設色獨具匠心,律動十足;在人物神態動態表達上自然生動且描寫豐富;在歷史價值上,該圖內容反映了北齊時期對古文獻的整理和北方民族間文化的融合,是重要的歷史資料,各種方面來看,這幅作品都是一件無比珍貴的國寶。

三、畫面歷史背景延伸

關於《北齊校書圖》的歷史記載是出自《北齊書.樊遜傳》,當時的北齊統治者文宣帝高洋,命樊遜等人刊定秘府收藏的五經諸史,畫面中的五位士大夫便是刊定者,之所以舉行這次刊定,一方面是為了供太子的學習之用,另一方面,也是因“時秘府書籍紕繆者多”,算是對於古代漢族文獻的一次整理,這也側面說明了,鮮卑族對於漢族文化的一個學習過程,也表明了那段歷史時期南北方各民族間的交流和融合某種關係。

在北齊的歷史背景下,藝術繪畫作品主要是用來宣揚集權統治的手段之一,北齊有名的畫家也都是為封建統治者作畫,這幅作品也不例外,畫中有十九人,雖然畫面中心只有五位士大夫學者,但是據史載,受命刊定五經諸史的除開樊遜外,還有十一人,他們分別是:高乾和、馬敬德、周子深、鮑長暄、許散愁、王九元、韓同寶、李漢子、傅懷德、古道子、景孫。

也就是說畫面中明明應該畫十二位校書學者,為什麼只畫了五位呢?

其實,針對《樊遜傳》中的“刊定秘府收藏的五經諸史”的這一題材的畫作不止只有現在我們看到的這一幅,在北宋的史料和畫作題跋記載中,還的確有一幅繪有十二位校書學者的《北齊校書圖》,根據宋代黃庭堅和黃伯思二人跋文,在北宋流傳的《北齊校書圖》起碼有兩個不同的版本,但是到了南宋時期,那幅繪有十二位學者的版本便失傳了我們能看到的只有五位學者的版本

再根據前文所提到的,畫面中的第三組人,據考證極有可能是後人臨摹時添加的,奚官的細節與時代不符,甚至有人大膽推測,這幅只有五個學者的波士頓版本的《北齊校書圖》是殘本,臨摹的後人拿到手的時候只有一半的殘圖,因為殘缺致使畫面構圖不完整,才主觀添加了兩匹馬和奚官以及小吏,

也就是說,五位校書學者的版本是十二位校書學者的殘本,只有其一半的內容,甚至後面的兩匹馬和奚官以及小吏都是後人為了畫面完整才添加上去的,

如果這個說法是真的,那麼現在的我們還有沒有可能看到完整的《北齊校書圖》呢?

當年我看到這個說法的時候,並不覺得可信,但是直到看到了台灣故宮博物院的《勘書圖卷》後,才覺得這個說法很有可能是真的:

《勘書圖》劵,絹本設色,29.3cm*122.7cm,台北故宮博物院藏

該畫右部分的畫面內容,與《北齊校書圖》幾乎一致:

值得注意的是畫面左邊的內容,榻上的士大夫正好七人:

畫面左邊的內容

有沒有可能,《勘書圖》卷的這部分內容,就是《北齊校書圖》所殘缺的呢?

那麼,如果把《勘書圖》卷的這部分內容加上《北齊校書圖》去掉第三組人的內容組合在一起,

是不是就能看到相對完整的十二人版《北齊校書圖》了呢?

當然,我這個純屬個人胡扯猜想,經不住推敲,權當一樂。

四、為何流落至海外?

《北齊校書圖》這幅作品的身世講來也頗為坎坷,在南宋後,這幅作品一度銷聲匿跡,直到清朝初年,才重現於藏家手中,歷經梁清標、怡親王弘曉、陸樹聲等藏家,後流至京城廠肆,1864 年由光緒年間的內閣學士周壽昌的兒子收購,後來因其家境貧寒賣出,這其中還有一段佳話:

周壽昌的好友董鱗後來買到了這幅畫,在欣賞畫的時候看到了題跋上有周壽昌的跋文和收藏印,便把這幅畫於1874 年九月歸還給了周壽昌,周壽昌對這幅失而復得的珍寶尤為喜愛,視作傳家寶:

同治甲子冬,餘甫還京師,次兒淪蕃遊廠肆,購以呈餘,後因貧故他售,久不望汶陽之歸矣。不圖好友董雲舫太守麟得之,知出餘所,遂慨以見餉,竟使趙璧重完,不須商於七百里,良朋厚意,何可忘也,吾子孫其珍藏之。 ——周壽昌跋文

可惜周壽昌的子孫並沒有珍藏好這幅畫,該畫於1900 年留下了清末大收藏家完顏景賢的藏印,完顏景賢於1910 年還為此畫寫下了最後一段題跋。

後1930 年出現在美國收藏界,1931 年由波士頓美術博物館董事會理事鄧曼.羅斯捐贈給波士頓美術博物館,並由該館收藏,直至今日。

從1910 年的完顏景賢到1931 的波士頓美術博物館,《北齊校書圖》捲到底經歷了什麼?這其中的故事我們已經無從探尋。

但值得注意的是,波士頓美術博物館對於完顏景賢的藏品向來是十分熱衷的,這其中離不開一個人的推波助瀾:《北齊校書圖》1931 年的美國買家鄧曼.羅斯的好友、波士頓美術博物館的東方部主任——日本人岡倉天心

1912 年5 月9 日,岡倉天心在永寶齋主人的陪同下前往北京拜訪完顏景賢後於完顏景賢處購買了大量的中國珍寶,這其中包括但不限於:胡壤《胡人下馬岡》、 周文炬《端午戲嬰圖》、 顧德謙《文姬歸漢圖》、 范寬《雪山古寺圖》、 夏璉《風雨行舟圖頁》、董源《平林秋霽圖卷》、李瑋《蒹葭圖》、宋徽宗《搗練圖》、李唐《春社醉歸圖》 、王振鵬《龍舟圖》、王振鵬《佛畫》、仇英《彈箜篌圖》……

筆者有理由相信,岡倉天心當年肯定在完顏景賢處見過這幅《北齊校書圖》卷,並且印象深刻地告訴了他的朋友鄧曼.羅斯,鄧曼.羅斯作為岡倉天心好友,也作為波士頓美術博物館董事會理事,曾在岡倉天心去世後斥巨資購買岡倉天心當年“求之卻不能得”的文物,比如河南白馬寺的東魏菩薩像,那麼當然也有理由看到這幅朋友曾經提及的《北齊校書圖》卷後,直接買入。雖然不知為何岡倉天心當年沒有從完顏景賢處買到這幅《北齊校書圖》卷,但筆者認為,鄧曼.羅斯的購買肯定跟岡倉天心當年對完顏景賢的拜訪交流有著千絲萬縷的聯繫。

還是如本文開頭所言,在那段不堪回首的中國近代史歲月中,除開本身基於戰爭對文物的掠奪外,持續的社會動盪也使得各類文物被國外古董商和博物館伺機搜刮竊取。

正如1912 年岡倉天心在某次演講中大談收藏訣竅:

他認為沒落的清朝貴族往往缺乏自製力,失去了稅收來源後,他們轉戰拍賣,以便將家中的珍寶變成一大筆錢,維持一貫享樂的奢侈生活,這段動蕩的年代反而成了他們竊取中國藝術珍品的良機,只要給予足夠的吸引力,就能得到真正有價值的藝術品。

而這,也是我國藝術珍品流落至海外的重要因素之一。

以上


參考資料:

1.波士頓美術博物館藏《北齊校書圖》考略.莫陽

2.完顏景賢與海外中國藝術品鑑–《藝術學研究》2013 年00 期